狐貉肉冒充牛羊兔肉销往多地 非法交易屡禁不止

摘要： 屠宰场的空地上，风很大，刮得呼呼作响。肉贩子开着一辆蓝色的三轮车，拉着两袋已分割好的狐、貉前后腿肉，赶到了交易地点。一旁...

屠宰场的空地上，风很大，刮得呼呼作响。肉贩子开着一辆蓝色的三轮车，拉着两袋已分割好的狐、貉前后腿肉，赶到了交易地点。一旁角落里，散落着一些已经发黑的狐、貉胴体。据肉贩子讲，这个场地在旺季时能堆数百吨狐、貉胴体。

肉贩子察觉到有人在拍照，迅速制止并显得非常警惕。当提出想去冷库看一看时，对方犹豫了一会后同意了，但强调不能拿手机，不能发定位。该肉贩子声称，他的冷库里还囤积着40多吨狐、貉冻肉，主要卖往南方当“兔子肉”，北方的买主一般买去制成肉干冒充牛肉干销售。另一位肉贩子则提醒，做狐、貉胴体生意需要隐蔽进行，自己私自运走。

狐、貉养殖在河北唐山、山东潍坊、临沂等地，早已形成相当可观的产业规模，毛皮是最主要商业价值。作为《国家畜禽遗传资源目录》中的非食用特殊禽畜，“取皮”后的狐、貉胴体按照国家规定不能流入食品领域。然而，调查发现，仍有人私下售卖狐、貉肉，甚至还在视频平台公开叫卖。一些商贩在冷库里囤积了几十吨已经分割好的狐貉腿，声称冒充羊肉、狗肉、兔肉等流入食品领域，销往各地。

养殖的狐、貉等非食用毛皮动物胴体为何不能供人食用？有关专家解释，这些动物在饲养过程中会用到激素，加之缺少检疫程序，未经检疫的毛皮动物胴体流入食用肉类市场，其携带的病原体将会影响人类身体健康，增加人畜共患病的传播风险。近年来多地曾发文，要求推进毛皮动物胴体的资源化利用，严厉打击非法处置毛皮动物胴体的行为。

狐狸养殖场中，多名养殖户证实，狐狸养殖中会在皮下埋植激素。刘猛在某 *** 平台账号上公开售卖新鲜貉子肉，每只售价20元。开膛、刮掉皮下脂肪层的貉子白条，他叫价“100元3只”。另一名狐貉肉贩郑经也在网上叫卖狐貉肉、狐貉腿。中国皮革协会发布的报告显示，当年中国狐取皮数量约405万张，更大省份为山东省；中国貉取皮数量约249万张，河北省占比近70%。

农业农村部负责人强调，依法加强水貂、银狐、北极狐、貉等毛皮动物饲养管理，严禁以食用为目的的胴体经营。然而，狐貉养殖大市唐山、潍坊等地的一些养殖户、中间商仍在非法贩卖狐貉胴体供人食用。因2、3月为配种期，刘猛卖的貉子肉主要是配种后被养殖场宰掉的公貉。刚收来的貉子胴体处理成白条后，会发给客户。刘猛称，农家乐、饭店要求高，自己只搞新鲜的（胴体）。记者下单后发现物流单上写着“食品”，泡沫箱里没有冰袋， *** 时已经有些变质。

刘猛所在镇的安能物流网点员工表示，貉子白条不能走快递，只能走物流。包括刘猛，镇上有两名商贩经常往外地发貉子白条。到12月取皮时节，多少貉子肉都能搞到。2024年，貉子胴体收购价每斤1元多，每吨2000多元。加工后的白条一般六七斤，自己卖20元/只。买貉子肉的客户有当羊肉、狗肉、獾肉等来卖，“做什么的都有”。

在乐亭县当地，每到取皮时节，不少卤肉店都卖貉子肉。取皮后的貉子胴体除食用以外，另一个渠道是拉到炼油厂烘干做饲料原料。不过，现在养殖行业不景气，这个量也下来了。经刘猛介绍，记者来到房各庄村附近的一冷库。冷库里，分割好的貉子腿装在塑料袋里堆放着，约有两米高。冷库老板称有20多吨，报价每吨8000元左右。

和刘猛相比，狐貉肉贩郑经谨慎得多。展示过两袋已分割好的混杂狐貉腿后，他表示可以带记者去冷库，但不能带手机，不能发定位。几分钟的车程，在附近一农户家的冷库里，记者看到成堆的蛇皮袋，里面装处理干净的狐、貉腿。郑经报价每吨7000多元，称自己囤有40多吨。稍微熟络后，郑经透露，去年总共收了数百吨狐貉胴体，也卖给外地炼油厂。他还曾经把狐貉里脊肉分割出来，卖到某省，客户拿来做牛肉干，但这种东西“不下单不会做”。他还展示与客户的聊天记录显示，有人从他这里购买数吨貉子白条，去掉头后在网上当新鲜兔肉卖。

每年11月、12月，是狐貉取皮的时间。在养貉大市河北唐山，一些不规范养殖户的惯常操作：将貉电死，就地取皮，胴体卖给小商贩，经转手后，再集中到大贩子处。在养狐大市山东潍坊、临沂，一般是当地“经纪人”帮皮草贩子或客户看皮、谈价，成功交易后，养殖户将狐电死，再拉到定点处取皮。取皮后，皮草贩子或客户把皮拉走，胴体留给经纪人。经纪人支付工人每只4元取皮费后，再倒找皮草贩子10元左右，然后将胴体卖给肉贩等。

潍坊经纪人章鹏称，按照规定，狐狸胴体应送到无害化处理厂处理，无害化处理厂有 *** 补贴。潍坊市有数个与无害化处理厂合作的集中收肉点。高峰时，一个收购点每天能收几百吨胴体。章鹏表示，这些胴体，主要卖到饲料厂上游的炼油厂，拉货的人会拿着饲料厂的进货手续等。拉回去，炼油厂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干，“得偷着炼，做饲料也是违规的。”

张丽是潍坊收狐狸胴体排名靠前的大贩子。“以前每天都收200多吨”，都是半挂车来拉，叉车直接装车。现在数量少了，取皮时节平均每天50吨左右。张丽展示去年底的几次交易记录时强调，自己收的狐狸胴体只卖给做饲料的，不卖往食用市场。张丽称，潍坊没有肉贩敢搞分割，当地查得厉害。另外，几个大肉贩子为争抢市场，互相盯得紧，容易被举报。张丽的冷库里存着十多吨病死、不新鲜的冷冻狐狸胴体，她表示这些都是做饲料的，做猪饲料、鸡饲料，“炼出来的油和渣都是做饲料的”。

临沂市河东区，狐狸养殖户许刚称，当地狐狸胴体收购被一些大肉贩“垄断”，卖到炼油厂，流入饲料行业。也有一些流入潘家湖村，收购价要高一些，被分割后流入食品行业。潘家湖村曾因分割加工狐狸肉的行为多次被媒体曝光。多名潘家湖村民向澎湃新闻记者证实，去年该村有人因分割狐狸肉被查。一名被其他村民指出从事此行当的村民面对采购需求，坚称自己“这几年都没干”。他说，“这几年查得紧，都害怕”，去年确有偷偷干的，都是偷偷拉过来，加工好夜里偷偷装车拉走。现在，是把狐狸肉剔下来，冻成板，这样便于运输，至于客户回去做什么，他们就不管了。

根据2016年12月1日实施的行业标准《貂、狐、貉繁育利用规范》，毛皮动物胴体禁止食用和用于食品、饲料加工等原料，必须定点进行资源化利用加工或无害化处理。临沂市河东区某村狐狸养殖户许刚称，在临沂，部分狐狸胴体被小贩、大贩收走后，有些卖到炼油厂，流入饲料行业。河东区狐狸胴体贩子郭华称，每吨狐貉油6500元至7000元，每吨油渣数千元。他一边收购狐狸胴体卖给炼油厂，再把油收回来卖给饲料厂。郭华的合伙人带记者参观了一家小作坊式炼油厂，这家隐藏在尿素加注站后的炼油厂，没有门头和招牌。车间里臭味难闻，地面污浊。

郭华及其合伙人，还有当地另一油贩子李龙均向记者表示，当地炼油厂大多数没有手续，都是关起门生产，非常隐蔽。炼油会涉及残鸡残鸭、狐狸等。相比鸡鸭油、猪油，狐狸油的量微不足道。他们会把狐狸油掺进鸡鸭油或猪油里，卖给饲料厂。在黑炼油厂这一行，进原料和卖货，基本都是现金交易，避免转账。收购原料时，不少炼油厂会在一个地方过完磅，直接把原料车开走，卸完原料再回来给空车过磅，避免送原料者知道炼油厂在哪里。

狐貉养殖业在河北唐山、山东潍坊、临沂等地，已经形成相当可观的产业规模，当地相关主管部门在规范养殖产业方面花费了很大的努力，也在探索合法、合规地利用狐貉资源。农业农村部办公厅印发《饲用豆粕减量替代三年行动方案》，提出在河北、辽宁、山东开展毛皮动物屠体饲料化利用试点，启动畜禽胴体水解复合氨基酸饲料化利用试点。官方资料显示，山东省畜牧兽医局曾向农业农村部畜牧兽医局上报《山东省毛皮动物屠体饲料化利用试点方案》，2023年12月29日农业农村部畜牧兽医局回文，表示同意按照试点方案执行。同月，农业农村部网站发文称，毛皮动物屠体饲料化利用试点范围扩大至3个省，探索建立了闭环运行、全程监控、流向可追溯的试点运行机制。

试点方案显示，山东全省每年貂狐貉饲料总产量5-8万吨。另一方面，屠宰后的毛皮动物屠体每年产量4万吨左右。根据调查，毛皮动物取皮后产生的胴体一部分被毛皮动物养殖场户用于循环饲养，约占总量的30%；一部分被送病死畜禽无害化处理厂收集进行无害化处理，约占总量的50%以上，不仅造成资源浪费，还消耗大量经济成本。试点方案称，按照毛皮动物屠体收集率50%计算，全省2万吨屠体可以加工成饲料原料，用鲜胴体炼油、 *** 肉骨粉，全省毛皮动物屠体每年可饲料化利用加工出4000吨油、8000吨肉骨粉。若按照目前肉骨粉价格7000元每吨计算，仅肉骨粉总产值就达5600万元。肉骨粉可以基本等量代替鱼粉、豆粕等优质蛋白饲料资源。试点时间为2023年11月至2026年，试点周期3年。

试点方案要求，“试点工作确定全程定点企业、闭环加工、闭环使用，仅用于毛皮动物饲料和养殖场，不流入食品动物饲料。”目前山东全省毛皮动物胴体屠宰集中在临沂市河东区进行，试点要求相关部门负责对狐、貉、貂屠（胴）体收购、加工、饲养试验全过程的监督管理工作，通过联合执法、政策宣传、路口核查、监控录像等方式，对取皮的养殖场和加工点进行控制，防止屠体流出，加强对各关键环节的监督。

然而，记者在当地采访时发现，上述相对完备的试点方案目前执行得并不理想。临沂一养殖户表示，他没见谁来给养殖场装监控。试点方案指定“定点收集、集中加工屠体肉骨粉企业”有两家：临沂利源生物能源有限公司、山东冠奕牧业科技有限公司。根据前述方案，临沂利源生物能源有限公司具备屠体收集运输车辆和冷库，正在新建毛皮动物油脂、肉骨粉单一饲料生产车间，待试点工作批准后，专门用于生产毛皮动物肉骨粉。同时，临沂利源生物能源有限公司与临沂利源动物无害化处理有限公司系同一个法人下属两家企业，有条件将新鲜的毛皮动物屠体用于生产肉骨粉，病死和变质的毛皮动物屠体用于无害化处理，生产有机肥，确保屠体不外流。

2025年2月底，距试点方案获批已经1年多，记者探访临沂利源生物能源有限公司注册地，发现车间已经建好，仍在装修，里面尚无设备。而临沂利源动物无害化处理有限公司的注册地，是一个村庄，其实际地址在数公里之外。试点方案还指定了一家“定点单线加工饲料企业”：临沂瑞泰饲料有限公司，可以按照毛皮动物养殖企业订单需要生产配合饲料。针对记者以采购名义询问“临沂这边的狐狸屠体都去哪了”的问题，该公司工作人员言辞闪烁，“他们都有自己的渠道，应该是”。这名工作人员还称，该公司生产的禽畜饲料、宠物食品等不会用那些“特殊的”原料。当被问到试点项目，该工作人员反问“你怎么知道这个”？其承认， *** 单位确实搞了个（试点）项目，但称公司只是参与了一个“小环节”。其他公司将狐狸屠体生产成饲料原料肉骨粉拉过来。“（我们）生产成的饲料不能卖，销售什么的我们也不参与”。去年为试点项目生产了多少吨饲料？其表示“这个不能说”。

中国绿发会行动亚洲基金发起人苏佩芬告诉澎湃新闻，毛皮养殖业有致疫风险，动物胴体流入食用肉类市场及饲料加工产业链后，风险进一步扩散。食用肉类的动物检疫可以检测出激素等药物，而皮毛养殖场的动物副产品缺少同等检疫程序，未经检疫的狐貉等的胴体流入人类食用肉类市场，其携带的病原体将会影响人类身体健康。针对毛皮养殖业带来的健康风险，苏佩芬建议，要建立完善的溯源体系，实现动物活体及冻体流向的动态追踪，促进跨部门数据共享。同时要完善养殖场周边人群和动物的生物监测，建立地理空间上的动态监测体系，实现监测和预警的融合。